已经结婚几年了,很多人直白或委婉地告诉我说:“你很好了,甚至也应该知足。”我就是质疑自己不懂知足吧,但再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免得别人以为我就一味地“晒命”(显摆),有个那么好的丈夫,还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娃,有房有车,还去告诉别人我不满足,那岂不是叫人讨厌吗?
我也讨厌自己内里总是喋喋不休,不晓得内里的哪个零件松脱了,就终日在我不留意时自顾自地独语。我从未察觉谁在我心里独语,但,当我意识时,原来那人已经在我心里说了好久的话,说得十足怨妇那般,悲悲切切——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想着那在我心里的这人,我也不得不心疼自己,竟然是个如此楚楚可怜的美女。天啊,那样缠绵悱恻,难怪我讨厌自己,也刻意避开。可能,就因为我避开,在我心里的那个,就加倍地喋喋不休了。
但,又如何?连我亲密的枕边人也不在乎,我又何必去理会那羸弱声音?就让它兀自哀诉吧,反正,就像小孩,哭够了自然停下来。世界似乎存在这样的规律:“你不给我满足,我也不会满足你。”
有人还千方百计去讨好别人,漠视自己的身段,就只是为了期望在别人身上获得满足。那份满足是什么呢?又似乎永远说不出所以然来,仿佛一天得不到这份满足,就一天无法安宁,往往为了这份大惑不解的“满足”,有些人活得像个“淫妇”,总是觉得痒痒地、缺了什么似的、不够、不够、还要、还要。
这叫“满足”的东西,太吓人了,时而让我变作怨妇,时而竟然使我作了淫妇,又厌恶又恶心。难怪,我越来越心狠,决意不理会她,那个在我心里喋喋不休的。
如果有一天他终于意识到我内里的那个她,然后他凝望着我,温柔地问:“你在想着什么?”到时我要怎样把握这个温柔时刻好好表达?我还没想好呢。
不过,算了,这一天根本不会发生,实际上又经常发生,他好像意识到我的内里,然后他问:“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他没有凝望我,也毫不温柔。

于是,我严控着内里的那个她,不让她说出一句话,就这样每逢他问我,其实都不过是修辞性疑问句,我们都彼此嘲讽一番,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去了。反正我也说不出来那个关于“满足”的概念,说满足吗,我感觉有所欠缺,说不满足吗,现实以及他人都告诉我,很满足了。
其实我最大的满足,我和我的内里的那个她,都深深知道,也体会过,那是来自基督,那位最懂我的,比如此时,当我疑惑满足或不满足这概念时,祂就在我不想涉足的内里,先安抚那个被我拒绝的她。
说来,好像就是我与我自己的抵制,明明她已经向我显示不满足了,我还按捺着她,甚至我不自觉也用了丈夫修辞性问句:“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来封住了她的嘴,实际上我却捅了自己一刀,最讨厌听的话我偏偏就狠狠地向自己说,说的时候,我竟然比丈夫还狠!
多少次我在驾驶的路上,丈夫还在他的办公室,他的人生都被不断加班绑架了,我就感到无比宁静,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自己在驾驶一样。这个时刻,她就出来了,坐在我的邻座,她一张怜惜我的脸,叫我瞬间为自己过去对她的恶感到惭愧。或许我应该向她道歉...
对不起啊,我真的说出来了,她听到了,我确定我不是患分裂症,但我听到她的回话,她说:“你不用道歉,你接纳我就好。”
车里刚好播放着陈奕迅的老歌,那首《全世界失眠》吧,我忘了歌词,好像歌词都不重要,反而这旋律衬托着她的那句话,好像变成了歌词,明明那是一首情歌,怎么就变成了一首她唱给我的歌,太催泪了,其实她很孤单,她只是想我聆听一下,那个脆弱的,自己。

回到家了,第一眼就看见我的宝贝大眼睛,不晓得为何,我感到轻松,那天以后我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和她和好了。
不久,丈夫也回来了,他出奇地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下班,那晚我们难得同桌吃饭,吃饭后还和大眼睛一起玩,咯咯笑地布满客厅,“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眼睛睡着了,那晚我们躺在床上,他像往常那样,睡前都会刷手机。我毫不避讳地说:“其实我想,我们能否有一个两个人一起的时间?每周都固定找个时间一起那种。”
丈夫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他平常语气地说:“我们不是每个晚上睡前都一起吗?这个时间挺好,娃也睡着了,我们说什么都可以呢。”
“可是你总有看不完的信息。”
“那是放松而已,放松的时刻,我觉得就是我们最好一起的时间。”
“可是最能让你放松的方式就是你的手机。”
“其实你是希望我就对着你,什么都不做,对吗?”
“不是的。我是希望你陪我。”
“我不就在陪你吗?你不觉得这个放松的时刻,我们什么都能聊啊。每晚我们好像都在聊。”
“确实。我们都在聊,但都是琐碎的,或者人家的事。”
“生活不是这样吗?琐琐碎碎的,人家的。”
“那......就没有我们的吗?”
“我们的,不就琐碎的吗?我觉得每晚这样的时间很好啊。”
“很好”,我就附和地说,这“很好”就和“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彼此映照,然后,我就不说什么了,我们就没再说什么了。
熄灯以后,不久他就呼呼入睡了,看来他今晚很满足的,也很放松。而我,我知道...我温柔地告诉那个她,像对待我的宝贝大眼睛一样,疼惜着大眼睛,心疼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