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我才慢慢地在脑海里倒叙上午发生的事,那像一场可怕的梦,但又是如此真实,我当时失忆了,这是我知道的,但是失忆以后的事,我想不起来了,只是知道当我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模糊感觉我身在救护车上。
不知道什么原因怎么我在讲台上演说的时候,突然就感觉眼前一片白,但我确定我没有晕倒,须臾之间,我去了另一个地方似的,以后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直到爱妻出现在我眼前,她说她获知我的情况以后,就飞奔过来,但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份平安,她不慌乱。
我在朦胧中知道爱妻已经在我身边,她抓住我的手,告诉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那个瞬间,我才真正走出那个困住我的地方。然后,我缓缓张开眼睛,眼泪不断流下来,我只是虚弱地回应着:“我让你担心了。”
现在想起,其实我好害怕,害怕忘记了爱妻,失忆比失去生命更可怕。但是,后来他们告诉我,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说想不起来了,唯独我还记得的,就是我的妻的名字,他们说我不断喊着妻子的名字。
我无法想象那个时刻我是如何呼唤我的妻,因为那个失去意识的几个小时,到如今,那几个小时好像从来不存在过似的。
或许就像那些由于中风而失去记忆的男人一样吧,即使忘记了全世界,也还隐约记得自己的妻,即使喊不出妻子的名字,也还意识到这个照顾他的女人就是他的爱人,即使认不出了,也会紧紧牵着这女人的手,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很重要。
我想起一部感人的泰国广告,广告里是一个丈夫常年照顾失忆的妻子,妻子总是问:“你是谁?”丈夫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是你的老公,你所爱的。”然后失忆的妻子就会安心地让老公拉住她的手。
可是,第二天,妻子又再重复问同样的问题,而丈夫一如既往地反复地做出同样的答复,如此,妻子天天都很安心地与这位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牵手,有时她还会像个小女孩一样黏住丈夫,依偎丈夫的胸前。
而丈夫,在那个广告里,我记得他一句对白是这样说的:“每一天我对你的爱都要从头开始,然而,每一天我对你的爱都是新的。”

我已经不记得这广告究竟是推销什么产品,泰国广告总是像一部电影,看完以后,我不会记得那个是什么产品,却深刻记得那个故事。他们的爱,让我动容,但是,我害怕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夫妻身上。
果然发生了,我很感恩神的怜悯,只是发生了几个小时,不是一辈子。那个脑袋一片白的时间,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个我记得,我反而记得梦境的一切,却不知道现实所发生的事。那个地方四处都是云雾,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没有人,没有景物,我就站在那里。
朦胧间听到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甚至我也听到有人问我一些问题,只是我无法操纵我的肉体,我听到那个问题,也知道怎样回应,但我的神经系统好像失灵了,我再也不能驱动它们,它们静止了,甚至俨然电脑一样,死机了。
可是,我还没死,我想走出去,但我又怀疑我正在发梦,应该醒过来就回到现实了。所以,我在等候我睡醒。他们后来告诉我,我曾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问大家:“这是梦境对吗?”
我已经辨别不了现实与梦境的分别——“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那种幻境与实景的交错,使我混乱。我一直被困在那个白茫茫的地方,怎么也走不出来,我等着我睡醒。我以为我在睡觉而已。
如今想起,那个经历俨然一个植物人,我的意识被困在某个地方,然后我无法驱动我的身体,身边的人以为我失忆了,或者某些功能死了,其实我没有,只是我走不出来。
直到有一道光,从白茫茫的另一个角落温柔地直射出来,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其实那个时间里,我也没有寻求神的意念,因为我以为我就在神的里面,当时我不感到害怕,还很平静地,我只是等候睡醒过来。
那个梦境是我的单人剧,但这剧非常苍白,什么都没有,没有对白,没有剧情,连欲望也没有。
我不会认为那里就是天堂,由始至终,我都以为我在梦里,这个梦是空白的,所以,除了等候醒过来,我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也没有什么惊吓的情节要我向神求救,更没有悲惨的事牵动我的情绪,我好像进入一个不但空白,而且无欲无望的地方一样,因此,当时我没有恐惧,没有难过。

可是,我醒过来了,反而害怕,如果不是那道光,我会一直困在那个无欲无望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安置在哪里,那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可是好像也没有神。只是我以为神在那里,正是这个信念,我随着那道光走了出来。
一出来,我就看到了我的妻。一方面是神救了我,一方面又是神透过爱妻的呼唤把我唤醒。
爱妻的手一直抓住我,这份联结提供的不只是一份安全感,而是超越了记忆的爱。即使我身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我的肉身失去了知觉,但我的灵魂却深深感受到这份爱。
是这份爱救了我,但我必须感谢我的神,因为祂赐下平安,使我的妻坚定,祂又用光引领我走出那个被困住的地方。
没有主,我们的爱情胜不过那个突然临到的灾难。我知道,即使我忘记了全世界,我也还会记得我的妻,但,我求主,不要夺去我的记忆,永远,即使将来去了天堂,我求主,叫我记得那个我曾经深爱又深爱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