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我里面的怜悯

文|CK

· 牧养札记

“那么多人都找你聊,你是怎样兼顾呢?特别找你聊的人都像我这样,千丝万缕。”和你聊了好多年了,这一次,你聊着聊着,心里平静了,然后,你开始关心我来,就这样问我。

在没有意想下,突然被你这样关心,我心里顿时感到温暖。当我专注去关心他人时,会把期望对方的回馈放得很低,不是没有期望,只是我对他人全神贯注地关心覆盖了期望。毕竟人很难做到单单去爱而毫无期望对方回应的境界。

坦白说,我根本兼顾不了,也无法承载那么多人的沉重心灵。我或许有一些教牧辅导的经验,也有心理咨询的装备和训练,但我也必须坦然承认,我无法兼顾。尤其按照我的本性,我是一个不懂得如何关切他人的人,因为我只活在我的幻想世界里。

小时候我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因为我总一边走路一边想象,有时妈妈向我说话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后来上学了,我习惯眼睛盯着老师,思绪却飞到千里之外,最后老师讲了什么,同样地,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我被拣选,我听见神如此呼召我,首先祂让我看见祂所看见的——祂看见一大群人,他们困苦无助,如同羊没有牧人一般,然后,祂让我感受祂所感受的——祂就怜悯他们。

最后祂让我停驻在“牧人”这个字上,祂告诉我:“你就是这位牧人。”

当时我才18岁,这个呼召无疑震撼了我,将我从个人的幻想世界揪了出来,然而,同时也挑战着我的本性。

我看见了,又感受到了,但我似乎害怕贴近困苦流离的群体,反而,有距离地站在一边,我会感到自在一些,就像看电影一样,我看见荧幕上困苦流离的人群,就会深深怜悯,仿佛我也身在其中一样。

然而,我的怜悯也仅仅是画面感而已,那画面有它的真实意义,但离那个真实的所在仍有差距。

当被问及,作为牧者,我如何兼顾到那么多人的需要?我坦然我兼顾不了,然而,我又兼顾上了。这矛盾的出现,显示了前者的“不能兼顾”是根据我的真相,后者的“又能兼顾”是主的怜悯在我身上的真相。

所以,真相是,我不能,又是,我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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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的那一年,神用怜悯呼召我去怜悯困苦流离的人,自那天开始,我带着这怜悯的画面感尝试一步步地挨近困苦流离的群体。

那画面感像蝴蝶的触角牵动着我的“视觉和情感”(看见与感受),让我探测神要我去怜悯的人。毕竟千万人中,茫茫人海,若没有神的指引,我这画面感,只要步入人海中,则云散风流。那怜悯,根本不堪一击,绝大多时候都是“有心无力”。

依稀记得九十年代末期,我站在中国一个人山人海的火车站,那已经是一个发达城市的火车站了,然而,那时火车站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扑鼻难闻的气味,这气味从许多困苦流离的人群而来。

那个时候,我的怜悯遇见了极大的挫败,我低着头匆匆离开了火车站,怜悯的画面感瞬间换了另一个残酷现实的画面,于是,算了,免得难过,倒不如接受现实,让神去怜悯好了,我的怜悯毫无作用,也无能为力。

神的怜悯没有由于残酷现实而撤回,更没有受到挫败,还坚不可摧。

在我以为我就做好一位基督徒本分就好,某个宁静的早晨,那个让我产生怜悯的画面感又回来了,这一次,还伴随着祂的话,这句话浮现在我的意念里说:“我怎样怜悯你,你就怎样怜悯人。”

起初我并不理解,因为我与神的怜悯存在本质上的差距,我永远都无法与祂的怜悯相似,就别说要像祂那样去怜悯了。

何况,面对排山倒海似的困苦流离的人群,我的怜悯不过就沧海一粟,倘若神真的要我像祂那样去怜悯,祂得首先怜悯我了,我恐怕自己常常爱莫能助,看着他人的需要,却帮不了什么。 

不管怎样,果然,神怜悯我。祂的怜悯在我里面逐渐形成一种动力,使我渴慕去服事祂。

就这样,果然,正如18岁时我所听到的,祂引领我去做了牧人,而我常常感到无比荣幸,在我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时,祂用怜悯呼唤我,在我还在寻求人生意义和梦想的岁月,祂的怜悯给了我意义和梦想。

这怜悯,像我的人生地图一样,起初是一个画面,我看不到地图指向的具体路线,就只是凭着那朦胧的画面前行,走着走着,画面就多了动力,这动力萌生了信心和勇气,就是那种不管去哪里做什么,只要能走在这怜悯地图上就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即使到如今,我也仍在这怜悯地图上根据那发怜悯的声音迈步,或偏左或偏右,我需要留心那声音,而不是我自己内在的怜悯情感,我个人的怜悯微不足道,经常脆弱得瘫在那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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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回到开头的那个问题:“那么多人需要怜悯,你如何都照顾上?”

千万人的需要,我怎可都照顾上呢?神似乎没有叫我都去照顾,尤其我无时无刻都意识自己本来就不是那个可以凭怜悯能做什么的人,何况怜悯的服事需要牺牲个人的时间,也要时刻把心思放在对方的需要上,单单这一点,就挑战着我的本性。

神的呼召总是那样讽刺,神呼召一位像我这样注重个人空间,又比较自我的人去从事怜悯的服事,每一次因着怜悯他人而被占用了我的个人时间,我就心里为难——

一方面神在我里面的怜悯驱动着我去怜悯,我为着神在我里面的怜悯而甘心付出一切,一方面我内在的那个我又不自觉期望有一些个人空间。

因此,有时候我会把人都放在心里,挂心着某些活在艰难里的人,然而,有时候我又想暂时把所有人都搁置一旁,我想保留一个片刻只有我自己,不需要背负他人。

尤其有些人基于种种的原因他们宁肯把自己困在黑暗里,而有些人则在黑暗中踉踉跄跄,他们都需要有人愿意长久用怜悯来陪伴他们。

这些人,正正长久考验着我的怜悯,如果神的怜悯没有在我里面,我丝毫没有怜悯可言,单单我的个人的悲悯心肠,不可能长久,可能在当下见到那位需要怜悯的人,我整个心就倾注那人身上,一旦离开了,我就放下了,好像怜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样。

是不是每个受召的牧者都有不同的托付?如果是,那显然,神托付给我的,就是怜悯,不管是宣教或牧养,怜悯都是命题。

当神差我去宣教时,就是为了在未得福音的群体中传达怜悯,同样地,当神差我去牧养时,亦是为了在教会里建立怜悯的群体。

直到如今,那在我里面的怜悯仍然引导我,以致我可以在祂的怜悯里长久去怜悯,同时,怜悯也将我引入三一神奥秘的亲密联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