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经我的心里总是责怪你,因为你从未做好一位父亲,至少是我期望的那个父亲。很长的一段在我成长的时间里,你都隐身了,我看不到你。
但是,原来我的心中从未忘记你,直到如今。那时,我责怪你,很多我渴望的那些父亲故事,都从未发生过。

你没有抱过我,至少从我有记忆以来。

当我懂得爬的时候,我第一个抬头见的不是你,永远只有妈妈的身影,妈妈的声音。

你没有陪我玩过,一次也没有。

我害怕的时候,你没有过来安慰我。

你没有在我床边讲过故事给我听。

我没有感觉过你的身体,好像我都是一个人睡似的,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我从小都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我很渴望一种与你亲密的感觉,比如可以一起游泳。

比如你把我抱在你的腿上,告诉我好多外面的故事,甚至唱歌给我听。

如果能够骑在你的肩上多好,我想象,我可以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见更远的天空,不用等到我长高以后。

如果你能亲自教我骑单车,我就不用经常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然后我学了好久以后才懂。

如果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你就拖着我的手,送我到学校门口,然后在依依不舍踏入校门以后,我还可以频频回头望着你那双叫我加油的眼睛,那我想在以后上学的日子里,我不会总是一个人坐在课室里偷偷流泪。

记忆中我觉得最让我常常感到不幸福的,是你从未主动带我们一家出去餐馆吃过一顿饭,不管是节庆或普通的日子,都是妈妈主动提出,然后你勉强附和,而且吃饭的时候,你坐在一边做自己的事,永远都是妈妈坐在我的旁边,给我夹菜。整顿饭,只有妈妈和我们谈话的声音。

我就这样把这种种的对你的责怪存放在记忆里,这固然破坏了我与你的关系,也影响我的成长,但我总摆脱不了,好像这个责怪是你造成的,就必须由你来修补。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都说那些年代的父亲都这样,我放下就好。可是,不是放下就能放下,这个责怪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认识了天父,直到我自己也做了父亲,直到你的离世。
当我经历了天父的拥抱,祂把我从孤独的黑暗角落里抱起,当有人问谁愿意敞开自己接受天父的爱时,我不自觉地整个灵魂都张开了双臂,然后,那一刻,父的爱在我的脊椎来回流溢,我的脊椎成了一道溪流。
后来我才知道,脊椎有一处是婴儿在母腹里与母亲联结的地方,天父的爱就从那个“入口”浇灌下来,从那天开始,我可以“挺直”做人了。天父的爱支撑着我,教我做一个男性,然后做人的丈夫,做一个父亲。

逐渐地,我不再老是专注那个责怪的声音,我尝试用你的眼睛去看,起初我看到的仍然是你的欠缺,你的失败,你的固执......慢慢地,当我再年长一些了,我看到你的难处,你的性格,你的坚持。

最后,你病倒在床,瘦弱得像火柴人,奄奄一息地,说话非常费劲,几乎都无法说了。我坐在床边,为你读诗篇,一遍又一遍,重复地阅读,你的眼睛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专注,就是这个眼神,是我从小就渴望看见的,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到了手机的屏幕上,你可能看见了我的泪眼,但你仍然盯住我,那个眼神如此温柔又确切地。
谢谢你,在你的气息即将终止时,你给了我这个如此称职的父亲的眼神。为你擦背时,当我抚摸着那个孱弱的肩膀,我终于感受到了,那个宽阔的肩膀,是一片可以自由畅游的海洋。虽然瘦骨嶙峋,但原来父亲的肩膀任何时刻都有着一种神奇的效果,只要我还能触摸,我的心里就有一份安然。

那天我们把你的遗体送回家乡,沿途我坐在棺木旁陪伴你,这一条路,只有我和你,我们父子安静地坐在一起,如此亲近又如此遥远。我知道你在天父的那边等候着我,此时我感受到的,与你的这份联结,如果是来自天父的,这就是天父给我们父子之间得以重逢的应许,同时也向我显示了复活的真切。

我真想告诉你,我试着去做一位称职的父亲,两个孩子的每一个成长阶段我都争取要与他们一起,不错过任何一个我可以给他们的一位称职父亲的故事。
他们小的时候,我总是抱着他们,把他们放在我的腿上,也放在我的肩膀上,我还给他们天天讲故事、唱歌。孩子第一天上学时,我拖着他们的小手,然后我站在校门前,一直盯着孩子,直到他开心地走进了课室。孩子学单车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旁边,追着他们,在他们跌倒时第一时间把他们扶起。好多好多......这些我都想告诉你。
谢谢你,你的不称职反而指示着我如何去做好一位父亲。我也不晓得我有多称职,但每次我的爱妻提醒我的时候,我就懂原来我和你如此相似,我就不知不觉中和你一样,做了不称职的行为。